薄凉的晨昏，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看几点钟了。

    不晚。还不到八点钟。

    如预料中的一样，微信里有大把的新信息；但也有点意外，想不到高中同学文瑞居然给我发了两条意味深长的信息：

    “仕兄，离别十余载，今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停下自己匆忙的内心脚步，静下心来慢慢品味你的文采，望兄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奋斗吧！”

    “明天有时间把你这些年自己写过的美文，转发给我一下。由于我面对生活，一天都在忙碌的工作和创业当中，把自己内心曾很喜欢写作的东西都忘记了，而看到你所写的美文，使我想起了当年在一起的岁月。”

    看完信息，心头有些宽慰，也有些怅然。

    高中一别，至今已有十三年，而这十三年里，我们二人只见过四、五次面，偶尔也电话联系，但大多时候是文瑞打给我的。

    我极少主动给文瑞打电话，当中原因很多。近十年里，我的QQ和手机号码都没变过，文瑞却不同，QQ不用，手机号码换了多次，而且换前也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月初他主动加了我的微信号，我都不知道他也使用微信。以前我多次将微信号告诉过他，也多次问要他的微信号，他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在我看来，社会和校园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高中时候，我们虽然爱好不同，但有很多共同的生活细节，比如：放了晚学文瑞打篮球前拜托回宿舍看课外书的我替他收晒在走廊上的衣服，我周末在宿舍看课外书入迷时就会叫他帮我打早餐或午饭。晚自习嘛，或拿对方的作业来抄，或拿课本问对方一些课堂上没弄懂的问题。

    进入社会后可不一样了，天各一方，各忙各的。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四月，文瑞就结婚了。在他婚前的头个星期，我和另一个高中同学明慧辗转到广东珠海找工作，距离河池几千里。当时到珠海的几百元路费我都是跟人借的，工作找不到，几乎没钱交房租，这些文瑞并不知道，一个闷热的夜晚他打电话对我说：“喂，我不怕跟你说真话，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我的喜酒你都不回河池来喝，以后你结婚时我也不会去参加你的婚礼。你看——人家正新都来我家喝喜酒了，以前读高中时我和他的关系都没多好，他都肯来，你却不来……”

    “呵呵，以后你参加我的葬礼就行了。”我在电话中笑着说。心里却是愁肠百结——工作找不到，又几乎没钱交房租，母亲等着要钱治病，妹妹九月份要上大三了，也需要钱。

    就算文瑞在电话中说了不用我封什么红包，我又怎好意思千里迢迢空手去他家里喝他喜酒？挂断电话一刻，我心里想，这老同学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后来我辗转回到早年上过大学的城市打工，与文瑞见了两次面。第二次见面的地点，在白马步行街，夕阳血红的傍晚，文瑞带着妻儿，他儿子已会走路，我当着他妻子的面问：“你老婆是你大学时的那个女朋友吗？”

    “你说是就是。”文瑞笑着说。

    他妻子也笑着说，猜猜看。

    我有点懵了，不敢确定眼前的少妇是不是当年那个陪我和文瑞喝过酒的女生。

    便是这第二次见完面后不久，我所在的国营企业倒闭了。我又被迫到一个陌生的小城打工。与文瑞再也没有见过面，或偶尔通通电话，或逢年过节时发条短信祝福一下。

    我写的多，文瑞说的多。所谓我写的多，主要是指我发短信给文瑞的次数多。所谓文瑞说的多，却是指文瑞打电话给我的次数多。

    在南丹小城三年，我过得既充实也郁闷。厂里经常拖发工资，有时已八月初了五月份的工资却还没发，更要命的是这个厂是不包吃、住的。一些高中同学不了解实情，打电话跟我借钱时，饶是我解释了很多遍，仍有些同学耿耿于怀。

    我有时撑不住了，就打电话跟Q借钱。Q的手头一向宽绰，高中时我们的关系十分好。原本只是我与Q之间的事，却不料X竟然参进来了——寒意刺骨的一个冬夜，已凌晨两点多钟，半醉半醒的X打电话抱怨我：“你有困难时，只会向Q借钱，从来不开口跟我借，这分明是看不起我……”使我备受感动，于是向X再三道歉，道谢。

    那时终究有些实在。厂里连续拖发两个月工资的情况下，打电话和X借点钱，X说手头不便，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后来一次通话聊天，Q忽然说:“以后有困难你和我借钱就行了，不要和X借，他跟我讲你只有借钱时才会与他联系。他一点都不了解你，却老是认为你太现实了。”令我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感伤。如果不是那个深夜X打电话怪我从不跟他借过钱，我再困难也不会开口向他借钱。

    事实上，也不像X说的我只有借钱时才与他们联系。我虽然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一些人，但节日时还是发条短信或QQ上发条信息祝福一下，倒是他们没有任何回复。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我没有错，X也没有错，只能怪我们无力改变一些东西。

    厂里照旧拖发工资，日子照样需要过。好在我无意中办得了一张信用卡后，即便厂里连续拖发两个月工资的情况下，我也不至于像其他同事一上班就愁眉苦脸。

    记得是个秋日的午后，我坐在租房的屋檐下，翻看一些高中时的语文课本，眼前反复浮现文瑞、N、明慧、Q、X等人的身影。接着，也渐渐地想起了一些尘封的往事。

    于是提起笔，重新拾掇高中时代那个文学梦。过了些日子，渐渐感到心安，踏实。与一些高中同学之间的联系也日渐稀少起来，犹如渐行渐远。

    其实也不是不愿意联系，而是缺了共同的生活场景，以致通话时候容易有一种陌生感。

    一些作品入选某种刊物，我拍了些照片上传QQ空间相册留个纪念。N看到了，打电话问得多少稿费，我照实回答：两百元。

     N一本正经地说：“你妹的，那么少，写个鸟啊，还不如去扛水泥得钱多点！”当时的N是个小包工头，虽没腰缠万贯，却已在城里有房有车。以他的角度来讲，他当然是对的，而我无疑是固执的。

    我无言以对，也不想争辩什么。心里想，“一个生活得再丰富、圆满的人，也不会没有寂寞。对于每个人来说，他人永远是水，自身永远是鱼。即或能在水里自由地游弋，也不能够溶解于水，更不能与水合一。固然有挚友的安慰，情人的蜜语，但是所有的思想与情感，只能被理解，无法被分享。”

    也始终相信，会有那么一天，我们还能带着高中时代的那种情怀重逢，叙旧。

    ……

    反复看了看文瑞的信息，思绪竟逆着时光向后倒退，退到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下午——文瑞正坐在床铺上擦皮鞋，他头顶上的蚊帐松松垮垮，阳光从门外照进来，落在地板上，默默地改变了瓷砖的原色。擦好了鞋，文瑞朝鞋面吹了几口气，笑着说：“还是不够亮啊！”

   “晚上你去食堂打饭时，叫师母给你一块大肥肉，到时拿回宿舍擦皮鞋，你的鳄鱼牌皮鞋想不亮都难！”我笑着调侃，放下手中的武侠小说。

   “呵呵……”

   “呵什么呵？以为我在骗你啊！”

   “没……没有，我没说你在骗我，只是觉得你特别聪明……”

   “我这个人啊，最大的缺点就是优点太多了……”

   “吹牛不打草稿啊？”

   “吹牛用打草稿啊！”

    一阵爽朗的笑声，渐渐在空气中漫散开来。

    宿舍外，阳光懒洋洋的……